星期五, 3月 27, 2009

甘比亞流水日記 -- 2008/03/04 理智快斷線

03.04 初級班再開課


初級班的第一天,同樣地,預計三點的課程是沒機會準時開課的,學生們一個個從外頭走來,其實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裡,只要肯來,我也不再苛責什麼。在電腦教室裡向外望去,豔陽方熾,亮閃閃地讓人爭不開眼,只能在白花花混沌一片中看見遠方漸漸冒出來的人影,在蒸騰熱氣下扭曲變形的身形像好萊塢西部片裡隅隅獨行荒野鏢客,穿過荒山惡水向我走近,來了,學生來了。

我自忖,在如此強光下只消半小時,我大概就乾枯成一具木乃伊了,這些讓人驚奇的當地居民是遺傳呢?還是訓練有素?還是環境下的不得不然?如此耐旱耐熱,令人拜服。在這種情況下上課,對彼此都是種考驗。

新課程有不少新面孔,有農業研究院員工、農民組織人員跟一位狀似NGO要員的中老年男子,只有他開車,一台大大的吉普,車旁寫著農業計畫名稱,每個人好像都認識他,應對之間顯得相當敬畏。這不關我的事,我只管教我的電腦課,因為是第一堂,做完課程簡介後,剩下時間就是認識學生,瞭解學生需求與學習目標。『何各言爾志?』我說。回答在意料之內,千篇一律地都是希望學電腦能賺比較多錢,驕其妻妾。此時那位威嚴人士發言了:『學電腦當然是想要有更好的生活,但是我們往往難以學得精深,也不像在首都的人那樣有機會。』這幾句話說的中肯,我不禁點頭:『所以課餘時間電腦教室都有開放給任何想練習電腦的人。』他猶未滿足地回應:『話是這麼說,但我們大部分人都居住在其他村莊裡,叫我們跋涉過來用電腦還是很麻煩的一件事』(確實如此,我也沒法子,誰叫只有這裡有電腦教室。)我只好跟他解釋,這間電腦教室也是因為台灣的外交部經費才得成立,目前也沒法子在基礎設施仍相當缺乏的貴國,廣設電腦教室,以供在地學習。『嗯!』他哼了一聲,接著表示懷疑學生在這裡可以有效地學習好電腦,因為只有這間電腦教室有電腦,形式上壟斷了他們對電腦的使用權。(天啊!驚人的推斷!這什麼邏輯?我的火氣好像被他倨傲的態度點燃了,還是只因為外頭的溫度太高呢?)『所以』他總結道『台灣人應該送電腦給我們,讓我們回家後還可以繼續練習,表現傑出的學生,像是班上的前五名都應該獲得一台電腦當作獎品。』

送他們電腦?『啵!』我好像聽到腦血管迸裂,瞬間,理智已被淹沒。馬的,送你們電腦回家用?當作獎品,虧你們說的出來?你們這群只會伸手要錢,卻什麼事都不肯做的無賴!最好台灣人有錢到可以送你們一人一台電腦,你們會怎麼用電腦?十之八九,電腦只能在晚餐時,當成放置鍋釜的桌子吧!

看我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位威嚴先生趁勝追擊:『台灣人不是電子大國嗎?電視廣播上常常在講,你們有那麼棒的電腦工業,應該多送幾台給我們才對吧?』

對!沒錯!我正這麼打算,整台電腦都給你!火冒三丈的我不知那兒來的怪力,舉起身前的一台電腦主機奮力往他臉上砸去。同時一個箭步竄上,重重踹在已被砸平的大臉上…好,舒服一點了嗎?讓我們按下重置鈕,跳回未衝動犯下慘忍血案的現實吧。

在情緒暴衝,理性系統自行重新開機後,我深深吸了口氣,平靜地對他說:我是志工,我沒錢,我所屬組織也沒那麼多錢,你應該跟我們外交部反應(他們多的是錢,多的是來自辛苦納稅人,卻花得輕輕鬆鬆、不屑一顧的錢。),他們會做進一步的評估,同時貴國應該也要能展現誠意,在國民教育等必要環節上,做適當的配合。
他還是執意應該要由我積極跟外交部反應,甘比亞人民缺電腦,既然是關係緊密的邦交國,是朋友,就該幫助他們,趕快把電腦送來。

一席話聽得我頭上冷汗涔岑而下,這種心態是少數人呢?還是真的大家都有這樣的念頭呢?真的只要貪婪地向有錢的外國人不斷需索,生活就真的可以改善嗎?被寄望成為施捨者的我們,該扮演的角色是什麼?希望他們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對,說的沒錯,台灣人很會做電腦,一天到晚都在世界各地,誇耀台灣電腦產業很好,所以送甘比亞人幾台電腦回家用,似乎是情理之內。但是,當地人拿電腦要做什麼?他們真的需要電腦嗎?愛心、善意等充滿溫暖的字眼不該是浪費資源與成就自我優越感的藉口,感性有時也需要理性的輔佐。

不曉得這些常常開口伸手要求外來援助的人們,是自慚於先天環境的劣勢,忿忿外來者在此地造成的歷史傷痕?還是習慣於迎合外來者的虛榮心態,需索乞討只是改善生活的手段罷了?或純粹拿我尋開心?我只能祈禱是最後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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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比亞流水日記 -- 2008/03/02 單車出遊再一發

03.02 Janjang Breh 單車遊
這次有當地朋友 Stone當導遊,什麼都不怕啦!
西非大烤爐今年啟動的特別早,從二月起,溫度迅速爬升到體溫計爆裂臨界點。在路上見到的當地人也越來越少,大家都在樹下躲太陽。如果要假日出遊,眼下是最後的機會。因此當聽完凱翔提議後,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

一些腳踏車的小問題延誤了原本的出發時間。因近來陽光加溫效率極高,越晚出發越不利於體力不佳的我們。此行預定目標是過了Janjang Breh還有約十多公里距離的Bansang,那是中流省的最大城鎮,行政及商業中心。之前聽美國志工說今年有一台冰淇淋機,因為老舊從東部大城Basse退下來,送至Bansang,對於物質條件不充裕的他們,這不得不說是一香甜大誘惑。眼前依稀浮起美國志工那天說起此事,那副纏蟲大動的表情:口水就要潰堤,舌頭一再涮過乾烈的嘴唇,還接連嚥了好幾口唾液,彷彿甜美滑順的冰淇淋跨過時空距離,正融化在燒灼的口腔裡。一想至此,魂為之銷啊!

因出發時間晚,決定出發後視行路狀況再做調整。由Stone領軍,走鄉野紅土路避過破碎的柏油路殘骸,從Taifar接上主要幹道向東,一路順利。快接近此行的第一站YBK時,役男凱翔感覺踩踏有些吃力,恐怕是腳踏車前輪胎壓不足,剛好趁休息時做個檢查。
YBK離Janjang Breh的渡口已經不遠,美國志工Alicia派駐此地,她是個親切有趣的德州女孩,在此從事培養蛋白質來源試驗 – 養兔子,成效卓著,兔子房已經快要滿載了,不過還未到雨季,艱困挑戰還在前頭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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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親暱夥伴狗Foxy最近當媽媽了,有一窩小狗崽,才睜開眼睛不久,個個貪吃母親奶水,惹得Foxy不大願意乖乖待著餵寶寶奶水。小狗崽模樣太可愛,我跟役男皖傑忙著逗弄這些小生物,簡直不忍離開,聽Alicia說在不久的聖派崔克節(St. Patrick Day,愛爾蘭節日,Alicia為愛爾蘭裔的美國人),她將在她的住所裡舉辦派對,而小狗已經都被她的朋友們指定認養了,派對後就要告別媽媽跟著新主人到甘國各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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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派崔克節是什麼樣的節日,為什麼還要辦派對呢?我問。Alicia說,這雖然只是愛爾蘭人的傳統節日,但是很多美國人都會跟著慶祝,原因無他,就是多一個開派對狂歡的藉口罷了,美國年輕人就是不斷地為派對、狂灌啤酒、放縱享樂找尋正當理由。四葉酢漿草是聖派崔克節的象徵,當天,人們會穿上綠色衣服,把所有東西都染成綠色,對,所有可以染的東西,包括要下肚的綠色麵包、綠色爆米花、綠色啤酒。想想兩週後跟一群老美喝的醉醺醺,一起躺在這個小屋子似乎挺有趣,不過,考慮到交通成本,只好謝謝Alicia的盛情。

凱翔的前輪內胎看來撐不下去,行程變更到Janjang Breh吃午餐、喝汽水,順便幫腳踏車換個內胎。Janjang Breh的雜貨店不可小覷,零食、飲料、衣服、家庭五金到腳踏車內胎都有,不過此地價錢比Sapu貴,一條內胎要價100Dalasi,不過上頭印著”Made in Taiwan”,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買!品質應該比之前買的”Made in Sri Lanka”信得過吧。

話說西非洲生活無聊,缺乏刺激,果然在此得到驗證,我們買了內胎,就在路旁換將起來,相比從台灣來只會騎腳踏車的我們,Stone經驗豐富,甭操心的啦。咦?情況好像有點不對!怎麼旁邊都是人啊?是要打劫嗎?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要尿褲子囉!
Stone看我緊張,過來解釋,原來,從我們準備換內胎始,就有當地人慢慢地將我們給包圍,沒有惡意,只是看到老外腳踏車掛了,要換輪胎,新鮮事呵,當然得來瞧瞧!不過,瞧瞧也就罷了,當地人都很熱心地想要幫忙,一隻手伸過來幫忙拉住腳踏車,一隻手過來拉輪框,一隻手過來抓打氣筒,使得我們的換輪胎工程難以展開,但他們就是想要幫忙,可能是想要在老外前露一下臉,搞不好還有得打賞,於是,平常只要十分鐘的換胎工作,在七嘴八舌,手腳雜沓的情況下進行,在重重人牆包圍下,在僅容旋身的狹隘空間內,多虧了 Stone 嫻熟的技術,三十分鐘後,終於大功告成。『換好啦?喔!』人群散開,我們落荒而逃。

回程途中,經過Telfar婦女蔬菜園,Stone建議我們進去參觀。果然眼睛為之一亮,在放眼只見褐黃的乾季,菜園裡卻是一片新鮮青綠,這些漂亮的蔬菜是這座村莊婦女們辛勤灌溉、細心照料的結晶,大概是我在甘比亞目前為止所見最蓬勃有朝氣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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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3月 13, 2009

甘比亞流水日記 -- 2008/02/27 外來者在甘比亞(2)

擁有自己的小小天地

除了上一篇的典型外來者,
你還可以遇見他,一個好像在童話世界裡的人物。

現代人對非洲的想像是什麼樣呢?推開窗戶就是國家地理頻道的野性非洲節目,而黝黑的土人,衣不蔽體,慢慢潛進一隻打瞌睡的雄獅…這是什麼?非洲傳說?別再相信沒有事實根據的說法。無疑的,電視節目對大眾的潛移默化作用之大,還真不少人對非洲的刻板想像確是如此,由電視建構的世界觀中對非洲只有這樣理解並無大礙,麻煩的是,如果來到非洲後,因為望不到獅子、大象、長頸鹿等,發覺受騙,氣憤難平,卻不願打破心底那個美麗的童話,不想接觸真實,這就有點問題了。

在台灣的大環境下,獨立思考及懷疑精神往往不被看重,只要安份地生活在旁人架構的表象世界中,當然可以幸福快樂,地久天長。若突然面對現實與想像的巨大斷裂,或許有些人會適應不良,更有些人乾脆拒絕外界,躲進自己溫暖的、安全的、無菌的殼內,與外界的接觸都是帶有風險的,避之則吉。『安全第一』是最高指導原則,這裡可不是理想國,是不可信任的異地!所以,每件物品打一開始就失去了光芒、色彩,上頭都標示著粗劣、低俗、次等的危險信號,每次出門都是踏入原始未開化地區的冒險,每次伸出手,都看得見疑懼與徬徨。他不肯嘗試,不願嘗試,這豈不可惜?不,不,實情是根本不需要嘗試。有那樣東西比得上那夢境裡家鄉的一切呢?此地食物根本沒有美味可言,這群原始落後的非洲人壓根沒有追求美食的知識與能力,那種給豬吃的食物怎麼跟台灣美食相提並論?又此地人民那裡懂什麼審美觀念?俗豔的色塊堆砌不過顯示他們的粗鄙無文罷了…

記得,當你遇見他時,請溫柔一點,不要用力敲擊那層保護殼,他很脆弱,搞不好會嚇得躲進更深的迷宮裡,到時就找不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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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2月 27, 2009

甘比亞流水日記 -- 2008/02/27 外來者在甘比亞(1)

02.27 Wednesday 憤怒 冷漠


來到甘比亞,你有很大的機會可以遇見他,在此待了一陣子的台灣人。

初次見面可以就感受遇見同鄉的熱情,帶著同為異鄉漂泊客的惺惺相惜。親切的寒喧,不忘提醒生活上有什麼難處時,可以放心找他商量。望著那親切的面容,那滿滿人情味的言語以再熟悉不過的溫暖腔調傳來耳中,心底也慢慢品到了鄉愁的滋味。
一切都很美好,炎陽酷熱被阻隔在外,空調涼爽,座椅舒適柔軟,飲料茶點不缺,談興也高,我卻感覺有點不對勁。在歡快的交談中,不時有些生冷的小硬塊出現,像咀嚼一口白米飯,咬嚼當中發現有細砂粒或雜屑,滋味不變,嚥下喉卻失了些滿足。那是什麼呢?不是誇張的語氣,不是刺耳的字眼,更不是粗鄙的俚言俗語,是某種灰暗的顏色,冷冷的流質物體,緩緩地散漫在整個空間裡。那味道我知道,是失望。

來自相同的島嶼,我們都有過熱情給這塊乾燥的土地。

之前的他抱著憧憬與夢想來到此地,經過數月的業務推展、奔波勤勞,現在提起當地人民及文化,卻只聽得見憤懣與失望:貪小便宜,短視近利,好吃懶作,話說得很滿,事情卻推的一乾二淨,總之,爛泥扶不上牆,在可見的未來內,他們是沒有救的了。

實情是,在這裡,只要兩個外國人湊在一塊兒,打開話匣子的最快方法似乎無它,就是好好地嘲諷取笑當地人一番。相互交換當地人的無知與行事醜態,陳述自己在此地的痛苦與失望,這可是難得相互慰藉的機會。

這大概是我們這些外人待在這裡都會有的情緒:起初鴻鵠滿志,以為風行而草偃,只要以身作則,循循善誘,那可能人心喚不回?待實際動作時,卻發覺對自身信念的試煉似永無止境,重重無力感纏鎖上身,越是發力掙脫,越是緊縛其中,於是懷疑伴隨著失望,轟隆隆從山頭滾落,全身乏力的我,無路閃避。

其實未嘗沒有檢討自己,只是環境與文化的巨大落差,超乎預期,面臨的知識與觀念衝突讓人一步步沮喪,害怕在成效如此渺茫的情況下,有生之年都無法讓當地人產生改變。體認到可能有這樣的結果讓人心驚,努力堅持到這步田地的所作所為似乎都失去了價值,我們又接著迷惘了。

在辛勤付出後的冰冷打擊,滿腔熱血消磨盡,負重忍辱又誰聽,而情緒總是替我們先出了主意,惱羞成怒無疑是最便捷的出口。

於是不甘心與憤懣在閒話間偷偷洩露,共有的辛酸體驗讓談話更開心了,更多的情緒從口中、從心底奔流而出,痛快啊!痛快!只有如此,在這個自己飽嚐辛酸挫折的土地上,當失望積蓄日深,心堤隨時可能坍毀,轉化成言語的排洪方案是最便利也是不得已的手段,唯有如此,才能心安地繼續邁步往前。

也有人學會冷眼看待一切

剛到來時,訝異他為什麼能夠對周遭貧困生活的人們視而不見,走在人群中仍與旁人有著絕對的距離感,隔開他與非洲的就是那對這裡一切漠不關心的態度。而我,慢慢羨慕他的冷漠。
有多少人天生就用這種方式武裝自己?我相信他並不是,但遲早環境會要他作出決定,沒有多少人能把澆不熄的熱情擺在選項裡。如果失望是生活的必有遭遇,憤慨也是情緒流轉的自然呈現,那冷漠不過是水到渠成的自我保護方式罷了。如果沒有用冷漠築起高聳的堤岸,暫時排拒那洶湧猛烈的沮喪,理性恐怕已滅頂了。

現實很沉重,為了生存,我們開始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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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12月 12, 2008

甘比亞流水日記 -- 2008/02/18(續) 班竹印象

關於班竹的印象

渡輪口

從甘比亞河北岸走台灣公路進來班竹,出海口區等待渡輪的地方叫作Barra,兩扇斑駁厚重的鐵門,只有在渡輪到達時開啟。
一長排等著上渡輪的車輛及人員得在門後數百公尺長的水泥甬道上呆呆等著。兩旁高聳的水泥牆,灰撲撲的,與地面同時形成一個ㄩ字,頭上白花花的陽光灑下,底端的渡船碼頭仍遠在視線之外,車輛不留情地排出濃重的熱氣,行走其中,感覺自身變成一個冰淇淋大甜筒,愈是行進身體就愈融化流淌成黏膩軟滑的一灘液體,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怎麼大部分的我已經融解甚至煎熬乾涸成一漬油漆裂塊。


渡輪是種造型奇特的機器,是水泥甬道的終點,也是延伸。中央是寬大的甲板,可供兩排大型車輛停放,左右兩側為成三層樓狹長的通道及座位區,艦橋橫跨在中央通道之上,與兩側樓板相連。

在渡輪上,有機會看到各式各樣的貨物,被運送或是販賣著,小販在人群中穿插走動,肚子餓了,頭頂盤子的婦女與小孩,提供有香蕉、花生、腰果、地瓜、麵包、蛋糕、油炸麵糰;渴了,桶子裡有汽水或是小塑膠袋的果汁冰塊;不管是口香糖、牙刷、牙膏、手錶、太陽眼鏡、手電筒、甚至檯燈,通通可以在這個神奇的空間中找到。當我正覺得交錯而過的船隻看不真切,卻苦於距離已遠,眼一瞟,已經發現在我手邊兩步之處有個年輕黑人,衝著我擠個笑臉,抬臂展示手上的一大串望遠鏡。

渡輪抵岸後,就是班竹的安全檢查站,典型的殖民風格建築,旁邊的通道再度見到長排的車隊與人潮,等著上渡輪。駛出檢查站,應該就是班竹港口了,貨櫃疊成的巨大方塊堆,房子前掛著貿易商行辦公室的招牌,其餘景色不變,許多人緩慢地走在街頭,更多人坐在商店及辦公室前瞪著過往的車輛,眼神瞧著有些空洞也有些淡然。當然路況同樣糟,迂迴曲折地跳躍前進是最安全的方法,深恐掉進路上的大坑,又一面讚嘆,那些大型載客巴士司機的技術了得,可以闖過這險地。

觀光是大產業

如果只遊歷 Kombo 西北角的Bakau地區,應該會對班竹留下美麗的印象,觀光飯店、海灘及充斥其間的歐洲觀光客,這裡只是個歐洲的模仿,滿足了歐美人士對物質生活的依戀與非洲景觀的想像?也許甘比亞政府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如此,現代與進步的代名詞就是西方文明,尤其鄰近的歐洲對這塊區域的影響極深,這種想法似乎理所當然。 而Cape Point (岬角區)是Kombo地區對現代化西化展現諂媚面貌最清楚之處,華麗的星級飯店、清潔的沙灘、打扮整齊的服務生、清涼的啤酒…,棕櫚亭子旁進行日光浴的闊綽觀光客,伴有健壯男黑人的中年白人女性,摟著年輕亮麗黑妹的癡肥白人男性,還有他們臉上露出的自我優越微笑,就像不斷加強的廣告:這裡是西方人的天堂,快帶著銀子來到這吧,我們全都奴顏婢膝等著你們。

是的,西方人帶來大量金錢,同時他們的生活方式如此迷人,享受階級優勢的好處如此迷人,我們怎麼能不把他們所有一切都學過來呢?金錢崇拜是我們要服膺的價值核心,只要如此,甘比亞首都地區就會興盛繁榮,跟那些西方白人一樣。

走進巷弄裡

實際情況顯然與目標還有巨大差距,只要走離開包裝美麗的大西洋路 (Atlantic Road)或北岸岬角的 Cape Point,從小巷子走進當地居民的住宅區,就可以發現這裡庶民生活與上層社會直是判若雲泥。沒有柏油路,永遠是坑坑疤疤的紅土路,周遭永遠有紙屑垃圾,不知道是當地人沒有概念,還是他們喜歡藉著買東西以及將包裝四處丟棄宣示對這塊道路或區域的資源使用及擁有權?此地最常看見的,就是垃圾,還有一堆堆聚集而成的垃圾塚。垃圾塚是因為很多垃圾堆上頭都有焚燒過的焦黑痕跡,當垃圾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有人在上頭燃起一把火,就地消滅並有效達成該堆垃圾減量的作用。什麼!?戴奧辛?你剛才問的是這個嗎?我懷疑有任何當地人聽過這個詞。

稍加留心,可以發現路旁有路徑不規則的水溝,嗯,好吧,解釋一下,這不是公共建設中所謂正統的水溝,只是各家的污水流出匯集而成的地面河流,緩緩流淌在小孩玩耍、老人呆坐的街邊巷弄中。其實,有些住宅區是有水溝的,而且難以忽略它的存在,發黑惡臭地安靜處在路邊,相信我,看了一眼就會明白甘國為何每月都會有清潔日(※註),同時心中浮現一個感嘆:他們怎麼不改成每天都是清潔日?

若是日落時分經過Bakau的當地住宅區,該會見到許多人趁著陽光消退的閒暇時光在路上散步,說是散步是因為就算他們帶有目的地,走的步伐仍是緩慢的,遇著認識的人,還是要寒喧打屁一番,表示彼此很嘛吉(match)。有些住家,婦女已經在門庭處排好樹枝,準備升火了,她們喜歡煎魚或是炸麵粉丸子,更多的是燉菜,路人很難忽視那撲鼻香氣。孩童仍在較空曠的十字路口踢球,城市果然比鄉村有較多資源,小朋友腳下搶的可是貨真價實的足球,不是一堆破布綁紮成的球狀物。年輕人三兩成群聚在一塊兒聊天,往往旁邊就有一台收音機,播送著強烈節拍的舞曲流行樂,頂著嶄新的雷鬼麻花辮、扭動著最流行的舞步,展現自己與生俱來的節奏感,同時炫耀自己是多麼投入追逐流行文化,這可是同儕間最要緊的一件事,不這樣,如何在貧瘠的環境中證明自己的價值?

眼角瞥見黑色塑膠袋在紅土道路上翻滾騰揚,最後凌空而起、晃盪搖擺墜落街腳,彷彿暗示著當地人民的隨波起浮、身不由己,人的存在對這個環境,顯得如此輕盈,像空氣般沒有重量。

交通問題一直是城市發展不得不面對的挑戰。班竹在這方面明顯讓人感覺車輛成長超過了都市建設的速度,如果,這裡有所謂的都市建設計畫。一言以蔽之,就是『混亂』罷了,道路缺乏維修,柏油路邊的斷裂面觸目驚心,雖然有速限標示,不過沒人負責取締,除了主要幹道是一直塞車外,其他路段就是讓駕駛人放膽踩油門的場所,因此在班竹不太會見到行人或單車與汽車爭道的情況,除非是蓄意找死,否則路人只敢在柏油路邊的紅土沙礫上行走,不時還會被快速駛過的車輛鳴笛示威。

市區中的主要幹道都鋪有柏油路面,巷弄中就只見顛簸不平的紅土路了,乾季時黃沙滾滾如同在行在瀚漠上,細沙悄悄地從鞋面細縫中溜入,讓走路時更有路感;雨季時,路面低地會積水成塘,有時會有稚童玩水其中,伴隨一旁的常是車轍縱橫的泥濘,路人得小心翼翼通過,稍有不慎就是滿身泥漿。

其實我對大班竹地區(Kombo)的印象還是模糊、跳脫的某些影像片段:嶄新的房屋、觀光客、高級渡假飯店、高級官員宿舍、總統村、沙灘上閒適的棕櫚涼亭、日光浴的有錢觀光客、手工藝品市場、各類紀念品、木雕、鼓、明信片、Bakau漁市場、圾垃滿地、發黑的水溝、顛簸難行的紅土路、混亂的交通、電影院外排隊觀看足球賽的年輕人、路旁下棋的老人、所處可見的紀念碑、當地人民冷漠疏離的臉孔,充滿戒心的外國人。

待的時間不長,接觸面向也很有限,過後再回想,對班竹模糊的印象中還剩下什麼?氣味、顏色聚成黏糊糊一團的似曾相似,慢慢浮現出的一個急於向西方現代化看齊的城市。
一個非洲人的首都,另一個歐洲的模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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